聊斋志异之《胭脂》篇原文与解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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东昌卞氏,业牛医者。[1]有女小字胭脂,才姿惠丽,父宝爱之。欲占凤于清门,而世族鄙其寒贱,不屑缔盟,以故及笄未字。[2]对户龚姓之妻王氏,佻脱善谑,女闺中谈友也。一日,送至门,见一少年过,白服裙帽,丰采甚都。女意似动,秋波萦转之。少年俯其首趋而去。去既远,女犹凝眺。王窥其意,戏之曰:“以娘子才貌,得配若人,庶可无恨。”女晕红上颊,脉脉不作一语。王问:“识得此郎否?”女曰:“不识。”王曰:“此南巷鄂秀才秋隼,故孝廉之子。妾向与同里,故识之。世间男子无其温婉。今衣素,以妻服未阕也。娘子如有意,当寄语使委冰焉。”女无言,王笑而去。

数日无耗,心疑王氏未暇即往,又疑宦裔不肯俯拾。邑邑徘徊,萦念颇苦;渐废饮食,寝疾惙顿。王氏适来省视,研诘病因。答言:“自亦不知。但尔日别后,即觉忽忽不快,延命假息,朝暮人也”王小语曰:“我家男子, 负贩未归,尚无人致声鄂郎 芳体违和,非为此否?”女頳颜良久。王戏之曰:“果为此者,病已至是,尚何顾忌?先令其夜来一聚,彼岂不肯可?”女叹息曰:“事至此,已不能羞。但渠不嫌贫寒,即遣媒来,病当愈;若私约,则断断不可!”王颔之,遂去。王幼时与邻生宿介通,既嫁,宿侦夫他出,辄寻旧好。是夜宿适来,因述女言为笑。戏嘱致意鄂生。宿久知女美,闻之窃喜,幸其有机之可乘也。将与妇谋,又恐其妒,乃假无心之词,问女家闺闼甚悉。次夜,逾垣入,直达女所,以指叩窗。内问:“谁何?”答以“鄂生”。女曰:“妾所以念君者,为百年,不为一夕。郎果爱妾,但宜速倩冰人;若言私合,不敢从命。”宿姑诺之,苦求一握纤腕为信。女不忍过拒,力疾启扉。宿遽入,即抱求欢。女无力撑拒,仆地上,气息不续。宿急曳之。女曰:“何来恶少,必非鄂郎;果是鄂郎,其人温驯,知妾病由,当相怜恤,何遂狂暴如此!若复尔尔,便当鸣呼,品行亏损,两所无益!”宿恐假迹败露,不敢复强,但请后会。女以亲迎为期。宿以为远,又请。女厌纠缠,约待病愈。宿求信物,女不许。宿捉足解绣履而出。女呼之返,曰:“身已许君,复何吝惜?但恐‘画虎成狗’,致贻污谤。[3]今亵物已入君手,料不可反。君如负心,但有一死!”宿既出,又投宿王所。既卧,心不忘履,阴摸衣袂,竟已乌有。急起篝灯,振衣冥索。诘之,不应。疑妇藏匿,妇故笑以疑之。宿不能隐,实以情告。言已,遍烛门外,竟不可得。懊恨归寝,犹意深夜无人,遗落当犹在途也。早起寻之,亦复杳然。

先是,巷中有毛大者,游手无籍。尝挑王氏不得,知宿与洽,思掩执以胁之。是夜,过其门,推之未扃,潜入。方至窗外,踏一物,耎若絮帛,拾视,则巾裹女舄。伏听之,闻宿自述甚悉,喜极,抽身而出。逾数夕,越墙入女家,门户不悉,误诣翁舍。翁窥窗,见男子,察其音迹,知为女来者。心忿怒,操刀直出。毛大骇,反走。方欲攀垣,而卞追已近,急无所逃,反身夺刀;媪起大呼,毛不得脱,因而杀之。女稍痊,闻喧始起。共烛之,翁脑裂不复能言,俄顷已绝。于墙下得绣履,媪视之,胭脂物也 逼女,女哭而实告之;但不忍贻累王氏,言鄂生之自至而已。天明:讼于邑。邑宰拘鄂。鄂为人谨讷,年十九岁,见客羞涩如童子。被执,骇绝。上堂不知置词,惟有战栗。宰益信其情真,横加梏械。生不堪痛楚,以是诬服。既解郡,敲仆如邑。生冤气填塞,每欲与女面相质;及相遭,女辄诟詈,遂结舌不能自伸,由是论死。往来复讯,经数官无异词。

后委济南府复案,时吴公南岱守济南。[4]一见鄂生,疑不类杀人者,阴使人从容私问之,俾得尽其词。公以是益知鄂生冤。筹思数日,始鞫之。先问胭脂:“订约后,有知者否?”答:“无之。”“遇鄂生时,别有人否?”亦答:“无之。”乃唤生上,温语慰之。生自言:“曾过其门,但见旧邻妇王氏与一少女出,某即趋避,过此并无一言。”吴公叱女曰:“适言侧无他人,何以有邻妇也?”欲刑之。女惧曰:“虽有王氏,与彼实无关涉”公罢质,命拘王氏。数日已至,又禁不与女通,立刻出审,便问王:“杀人者谁?”王对:“不知。”公诈之曰:“胭脂供言,杀卞某汝悉知之,胡得隐匿?”妇呼曰:“冤哉!淫婢自思男子,我虽有媒合之言,特戏之耳。彼自引奸夫入院,我何知焉!”公细诘之,始述其前后相戏之词。公呼女上,怒曰:“汝言彼不知情,今何以自供撮合哉?”女流涕曰:“自己不肖,致父惨死,讼结不知何年,又累他人,诚不忍耳。”公问王氏:“既戏后,曾语何人?”王供:“无之。”公怒曰:“夫妻在床, 应无不言者,何得云无?”王供: “丈夫久客未归。”公曰:“虽然,凡戏人者,皆笑人之愚,以炫己之慧,更不向一人言,将谁欺?”命梏十指。妇不得已,实供:“曾与宿言。”公于是释鄂拘宿。宿至,自供:“不知。”公曰:“宿妓者必非良士!”严械之。宿自供:“赚女是真。自失履后,未敢复往,杀人实不知情。”公怒曰:“逾墙者何所不至!”又械之。宿不任凌籍,遂以自承。招成报上,无不称吴公之神。铁案如山,宿遂延颈以待秋决矣。

然宿虽放纵无行,故东国名士。[5]闻学使施公愚山贤能称最,又有怜才恤士之德,因以一词控其冤枉,语言怆恻。[6]公讨其招供,反复凝思之,拍案曰:“此生冤也!”遂请于院、司,移案再鞫。[7]问宿生:“鞋遗何所?”供言:“忘之。但叩妇门时,犹在袖中。”转诘王氏:“宿介之外,奸夫有几?”供言:“无有。”公曰:“淫乱之人,岂得专私一个?”供言:“身与宿介,稚齿交合,故未能谢绝;后非无见挑者,身实未敢相从。”因使指其人以实之。供云:“同里毛大,屡挑而屡拒之矣。”公曰:“何忽贞白如此?”命搒之。妇顿首出血,力辨无有,乃释之。又诘:“汝夫远出,宁无有托故而来者?”曰:“有之。某甲、某乙,皆以借贷馈赠,曾一二次入小人家。”盖甲、乙皆巷中游荡子,有心于妇而未发者也,公悉籍其名,并拘之。既集,公赴城隍庙,使尽伏案前。便谓:“曩梦神人相告,杀人者不出汝等四五人中。今对神明,不得有妄言。如肯自首,尚可原宥;虚者,廉得无赦!”同声言无杀人之事。公以三木置地,将并加之;[8]括发裸身,齐鸣冤苦。公命释之,谓曰:“既不自招,当使鬼神指之。”使人以毡褥悉障殿窗,令无少隙;袒诸囚背,驱入暗中,始授盆水,一一命自盥讫:系诸壁下,戒令“面壁勿动。杀人者,当有神书其背”。少间,唤出验视,指毛曰:“此真杀人贼也!”盖公先使人以灰涂壁,又以煤烟濯其手:杀人者恐神来书,故匿背于壁而有灰色;临出,以手护背,而有烟色也。公固疑是毛,至此益信。施以毒刑,尽吐其实。判曰:“宿介:蹈盆成括杀身之道,成登徒子好色之名。[9]只缘两小无猜,遂野鹜如家鸡之恋,[10]为因一言有漏,致得陇兴望蜀之心。[11]将仲子而逾园墙,便如鸟堕;[12]冒刘郎而至洞口,竟赚门开。[13]感帨惊尨,鼠有皮胡若此?[14]攀花折树,士无行其谓何!幸而听病燕之娇啼,犹为玉惜;怜弱柳之憔悴,未似莺狂。而释幺凤于罗中,尚有文人之意;[15]乃劫香盟于袜底,宁非无赖之尤!蝴蝶过墙,隔窗有耳;[16]莲花瓣卸,堕地无踪。假中之假以生,冤外之冤谁信?天降祸起,酷械至于垂亡;自作孽盈,断头几于不续。彼逾墙钻隙,固有玷夫儒冠;[17]而僵李代桃,诚难消其冤气。[18]是宜稍宽笞扑,折其已受之惨;姑降青衣,开其自新之路。[19]若毛大者: 刁猾无籍,市井凶徒。被邻女之投梭。淫心不死;[20]伺狂童之入巷,贼智忽生。[21]开户迎风,喜得履张生之迹;求浆值酒,妄思偷韩掾之香。[22]何意魄夺自天,魂摄于鬼。浪乘槎木,直入广寒之宫;[23]径泛渔舟,错认桃源之路。[24]遂使情火息焰,欲海生波。刀横直前,投鼠无他顾之意;寇穷安往,急兔起反噬之心。越壁入人家,止期张有冠而李借;[25]夺兵遗绣履,遂教鱼脱网而鸿离。[26]风流道乃生此恶魔,温柔乡何有此鬼蜮哉!即断首领,以快人心。胭脂:身犹未字,岁已及笄。以月殿之仙人,自应有郎似玉;原霓裳之旧队,何愁贮屋无金?[27]而乃感关雎而念好逑,竟绕春婆之’梦;[28]怨摽梅而思吉士,遂离倩女之魂。[29]为因一线缠萦,致使群魔交至,争妇女之颜色,恐失‘胭脂’;[30]惹鸷鸟之纷飞,并托‘秋隼’。[31]莲钩摘去,难保一瓣之香;铁限敲来,几破连城之玉。[32]嵌红豆于骰子,相思骨竟作厉阶;丧乔木于斧斤,可憎才真成祸水!葳蕤自守,幸白璧之无瑕;[33]缧绁苦争,喜锦衾之可覆。[34]嘉其入门之拒,犹洁白之情人;遂其掷果之心,亦风流之雅事。[35]仰彼邑令,作尔冰人。[36] ”

案既结,遐迩传诵焉。自吴公鞫后,女始知鄂生冤。堂下相遇,腼然含涕,似有痛惜之词,而未可言也。生感其眷恋之情,爱慕殊切;而又念其出身微,且日登公堂,为千人所窥指,恐娶之为人姗笑,日夜萦回,无以自主。判牒既下,意始安帖。邑宰为之委禽,送鼓吹焉。

异史氏曰:“甚哉!听讼之不可以不慎也!纵能知李代为冤,谁复思桃僵亦屈?然事虽暗昧,必有其间,要非审思研察,不能得也。呜呼!人皆服哲人之折狱明,而不知良工之用心苦矣。世之居民上者,棋局消日,紬被放衙,下情民艰,更不肯一劳方寸。[37]至鼓动衙开,巍然坐堂上,彼哓哓者直以桎梏静之,何怪覆盆之下多沉冤哉!”

【注释】 [1]东昌:府名,治所在今山东省聊城市

[2]占凤:择婿。《左传·庄公二十二年》:春秋时,齐国懿仲想把女儿嫁给陈敬仲,占卦时,得“凤凰于飞,和鸣锵锵”等吉语。后来因以“占凤”喻择婿。清门:指不操贱业的无官爵人家。 [3]画虎成狗:《后汉书·马援传》:马援告诫兄子严、敦:“效季良不得,陷为天下轻薄子,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。”此借意私订终身不成,反贻人笑柄。 [4]吴公南岱:吴南岱,江南武进人,进士,顺治时任济南知府。见《济南府志》卷三十[5]东国:指齐鲁一带。古代齐、鲁等国,因皆位于我国东方,故称东国。 [6]施公愚山:施闺章,号愚山,安徽宣城人,诗人,顺治进士。康熙时举博学鸿词,官至侍读。顺治十三年曾任山东提学佥事。见《济南府志》卷三十七。 [7]院、司:指挥院和臬司。部院,即巡抚,一省的军政长官。臬司,也称按察使,省级最高司法官员。 [8]三木:古时加在犯人颈、手、足上的木制刑具。 [9]“蹈盆成括”二句:意谓宿介因好色而招致杀身之祸。盆成括,复姓盆成,名括,战国时人。《孟子·尽心下》:“盆成括仕于齐,孟子曰:‘死矣盆成括!’盆成括见杀,门人问曰:‘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?’曰:‘其为人也小有才,未闻君子之大道,则足以杀其躯矣。’”登徒,复姓。子,男子的通称。登徒子为宋玉《登徒子好色赋》中的人物,性好色,不择美丑。后因以“登徒子”代指好色之人。[10]“只缘”二句:意谓只因宿介与王氏稚齿交合,所以现在仍然私通。李白《长干行》:“郎骑竹马来,绕床弄青梅,同居长干里,两小无嫌猜。”两小无猜,本指幼男幼女嬉戏玩耍,天真无邪,不避嫌疑;此隐指宿介与王氏幼时苟合。晋何法盛《晋中兴书》七:“庾翼书,少时与王右军齐名。右军后进,庾犹不忿。在荆州与都下书云:‘小儿辈厌家鸡,爱野雉,皆学逸少书,须我下当北之。’”家鸡野鹜,本指自家与外人的两种不同的书法风格。这里借指宿介把野花当做家花,把情妇当做正妻。 [11]得陇望蜀:喻贪心不足。《后汉书·岑彭传》谓东汉光武帝遣岑彭攻下陇右之后,又想进攻西蜀,在给岑彭信中有云:“人若不知足,既平陇,复望蜀。” [12]将(qiang羌)仲子:《诗·郑风·将仲子》:“将仲子兮,无逾我墙。”本意是女方拒绝男方逾墙求爱;这里反用其意。鸟堕,形容轻捷。 [13]刘郎,指刘晨。此用刘晨和阮肇在天台山遇见仙女的故事,喻宿介冒充鄂生追求胭脂。 [14]感帨(shui税)惊尨(mang茫):《诗·召南·野有死麕》:“无感我帨兮,无使尨也吠。”感,通“撼”。帨,佩巾。尨,多毛的狗。本意是写女方告诫前来幽会之人不要撼动佩巾,不要惊得狗叫。这里是指宿介的粗暴无理。鼠有皮,语出《诗·鄘风·相鼠》:“相鼠有皮,人而无仪;人而无仪,不死何为?”此用以谴责宿介,谓其如有脸皮何能干出此事。[15]幺凤,鸟名,有五色彩羽,似燕而小,暮春来集桐花,因也称桐花凤。这里比喻少女胭脂。 [16]蝴蝶过墙:语出唐代诗人王驾《雨晴》诗:“蛱蝶飞来过墙去,却疑春色在邻家。”此喻指宿介逾墙偷情。[17]逾墙钻隙:《孟子·滕文公下》谓青年男女“不待父母之命、媒灼之言,钻穴隙相窥,逾墙相从,则父母国人皆贱之”。 [18]僵李代桃:古乐府《鸡鸣》:“桃生露井上,李树生桃傍。虫来啮桃根,李树代桃僵。”后用为以此代彼或代人受过。 [19]姑降青衣:这里对生员的一种降级惩罚。生员着蓝衫,降为“青衣”,则由蓝衫改着青衫,称为“青生”,姑且保留其生员资格。见《明史·选举志》。 [20]邻女投梭:《晋书·谢鲲传》谓谢鲲挑逗邻女,邻女方织,以梭投之,折鲲两齿。后以“投梭”比喻妇女拒绝男子的挑诱。 [21]狂童:《诗·郑风·蹇裳》:“子不我思,岂无他人?狂童之狂也且。”狂童,男女相爱的昵称,此指宿介。 [22]求浆值酒:《类说》三十五卷引《意林》:“袁惟正书曰:岁在申酉,乞浆得酒。”意为所得超过所求。偷韩掾(yuan怨)之香:即韩掾偷香。韩掾,指韩寿,晋朝人,曾为贾充掾吏。《晋书·贾充传》谓贾充之女钟情于韩寿,曾把晋武帝赐给贾充的西域奇香,偷来送给韩寿。后以此喻男女偷情。 [23]槎木:张华《博物志·杂说下》:“旧说天河与海通。近世有人居海渚者,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……。”广寒之宫:《洞冥记》:“冬至后,月养魄于广寒宫。”因称月宫为“广寒宫”,这里喻指胭脂的闺房。 [24]渔舟、桃源:陶渊明《桃花源诗并记》,谓晋太元中,渔人泛舟误入桃花源。此指毛大误诣卞翁之舍。 [25]张有冠而李借:明田艺衡《留青日札·张公帽赋》:“俗谚云:张公帽摄在李公头上。”这里指毛大企图冒名顶替。 [26]鱼脱网而鸿离:语出《诗·邶风·新台》:“鱼网之设,鸿则离之。”鸿,鸿雁。离,同“罹”。 [27]霓裳之旧队:“霓裳羽衣舞”舞队中的仙女,与“月殿之仙人”同义。霓裳,《霓裳羽衣曲》及“霓裳羽衣舞”的省称。唐玄宗改编西域传来的乐曲为《霓裳羽衣曲》,杨贵妃善为“霓裳羽衣舞”。其音乐、服饰都着力描绘虚无缥缈的仙境和仙女形象。贮屋无金:犹言无金屋贮之。《汉武故事》谓汉武帝为太子时,希望得到长公主之女阿娇为妇,曾云:“若得阿娇作妇,当作金屋贮之。”金屋,极言屋室之华丽。 [28]关雎:《诗·周南·关雎》:“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此诗描写了青年男女对爱情的追求;比喻胭脂怀恋鄂生。春婆之梦:宋赵令畤《侯鲭录》:“东坡老人在昌化,尝负大瓢,行歌十田间。有老妇年七十,谓坡云:‘内翰昔日富贵,一场春梦。’坡然之。里中呼此媪为春梦婆。”此指胭脂思念落空。 [29]摽梅:《诗·召南·摽有梅》:“摽有梅,其实七兮。求我庶士,迨其吉兮。”这是一首女子珍惜青春、急于求偶之诗。摽梅,落梅,梅子熟透落地,喻女子年华已大。吉士:古时对男子的美称。《诗·召南·野有死麕》:“有女怀春,吉士诱之。”离倩女之魂:见唐传奇《离魂记》。唐衡州张镒之女倩娘,与表兄王宙相恋。后张镒把倩娘许配他人,倩娘抑郁成疾,竟魂离躯体,随王宙同去四川,居五年生二子。归宁时,魂才同病体合一。此喻胭脂思念鄂生,以致卧病。 [30]恐失“胭脂”:双关语。胭脂一名燕支,地在匈奴,产胭脂草。《西河故事》:“祁连、燕支二山在张掖、酒泉界上,匈奴失二山,乃歌曰:亡我祁连山,使我六畜不蕃息:失我燕支山,使我妇女无颜色。” [31]并托秋隼:也是双关语,明指猛禽兔鹘,隐指宿介、毛大皆冒充鄂生秋隼。 [32]铁限:铁门限。唐李绰《尚书故事》:唐,智永禅师为王羲之的后人,积年学书, 一时推重,人来求书者若市,所居之户限为之穿穴,乃用铁叶裹之,人谓之铁门限。此喻胭脂闺门屡遭骚扰,门限为穿。 [33]葳蕤:《本草纲目》十二:“此草根多须,如冠缨下垂之緌,而有威仪,故以名之。”此用威仪之意。 [34]缧绁:拘系犯人的绳子,引申为囚禁。锦衾之可覆:义同宋元以来俗语“一床绵被遮盖”,意为“遮丑”。 [35]掷果:晋潘岳貌美,洛阳妇女见到他,向他投掷果子,以表示爱慕。见《晋书·潘岳传》。后因以“掷果”形容男子为妇女所爱慕。 [36]仰:公文中上级命令下级的惯用套语。[37]棋局消日:以下棋消磨光阴,而荒废政事。《唐诗纪事》卷五十六:唐宣宗时令狐綯荐李远为杭州刺史,宣宗说:“我闻远诗云:‘长日惟消一局棋’,岂可以临郡哉?”谓李远奕棋废政。紬被放衙:谓贪睡废政。紬,同“绸”。放衙,官吏退衙、散值。《倦游录》:宋文彦博为榆次县令,题诗于新衙鼓上云:“置向谯楼一任挝,挝多挝少不知他,如今幸有黄紬被,努出头来听放衙。”
【译文】 东昌府有个姓卞的,以兽医为业,有个女儿名叫胭脂,聪明漂亮。父亲当宝贝一样地喜爱她,想把她许配给书香人家,而世家大户都嫌她家境贫寒,不愿和她订立婚约,所以到了盘发插笄之年,还没有许人。对门龚家的媳妇王氏,举止轻佻,好开玩笑,是胭脂的一位闺友。一天,胭脂送王氏到门口,看见一年轻人从门前走过,穿一身白,风度很潇洒。胭脂似乎动了心,眼睛围着他转动。年轻人低着脑袋,赶紧走过去了。走了很远,胭脂还在那里呆呆地眺望。王氏看透了她的心思,戏弄她说:“凭着你的才貌,要是嫁给那个人,可真是没说的了。”胭脂脸一红,脉脉含情,一语不发。王氏问:“你认识这个人吗?”胭脂说:“不认识。”王氏说:“他是南巷的秀才鄂秋隼,是已死去的鄂孝廉的儿子。我以前和他住在一条街上,所以认识他。世上的男子,没有比他再温柔体贴的了。现在他穿着素服,是因为为妻子服丧还没满期。你要对他有意,我去转告他,让他托媒来向你求亲。”胭脂没有说话,王氏笑着走了。

过了好几天也没有消息,胭脂心想是不是王氏没有空去,又怕是官宦的后代不肯低就。心情沉闷地踱来踱去,反复思念,想得很苦;慢慢地饭也吃不下,有气无力地卧病不起。恰巧王氏来看望,问她得了什么病。胭脂说:“我自己也不知道。只是从那天分手后,就觉得心里恍恍惚惚地不痛快,我只能凭借这点气息维持我的生命,已经是个朝不保夕的人了。”王氏对她小声说:“我丈夫出门做买卖没有回来,还没人对鄂郎转达。你身体不好,是不是为了这个呢?”胭脂脸红了很长时间。王氏又戏耍她说:“果真是这样,你病到这个地步,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?先让他晚上来一趟,他难道会不答应?”胭脂叹口气说:“事已至此,也顾不得羞耻。只要他不嫌我家贫寒,就让他托媒来说亲,病自然就好了;若是私自约会,那是断然不行的!”王氏点点头,便走了。王氏从小和邻居一个名叫宿介的秀才通奸,出嫁以后,宿介常看到她丈夫外出,就来找她重温旧情。这天夜里正巧宿介又来,王氏就把胭脂的话当做笑话说了。又开玩笑地嘱咐他转告鄂生。宿介很早就知道胭脂长得漂亮,听了以后暗暗高兴,庆幸他有机可乘。想要和王氏商量,又怕她嫉妒,于是假装随便说话,问清了胭脂的闺房住处。第二天夜里,翻过胭脂家的矮墙,直奔闺房,用手指敲了敲窗棂。里面问:“谁呀?”宿介回答是鄂秋隼。胭脂说:“我思慕郎君,是为结百年之好,不是为了一夕的欢乐。郎君要是真爱我,应该赶紧托媒;要是私下相会,我不敢从命。”宿介只好暂且答应了,但却苦苦哀求握一下她的手腕,作为婚约的信誓。胭脂不忍心过分拒绝他,极力支撑着病体,下地开了房门。宿介突然闯入,抱着她求欢。胭脂没有力气抗拒,倒在地上,气喘咻咻。宿介急忙拉起她。胭脂说:“哪里来的恶少,一定不是鄂郞;真要是鄂郎的话,他为人温柔和顺,知道我的病因,应该怜恤我,怎能这样粗暴呢!你再这个样子,我就要喊叫了,败坏你的德行,对你我都没有好处!”宿介怕暴露了他的假象,不敢再强求,只是请求以后相会的日期。胭脂以结婚的日期为后会之日。宿介认为时间太长,又一次请求。胭脂讨厌他的纠缠,约定病好以后再来相会。宿介向她要一件信物,胭脂不答应。宿介抓住她的脚,脱下一只绣鞋就走。胭脂喊他回来,说:“我的终身已经许给你了,还有什么吝啬的?只怕‘画虎不成,反类其犬’,以致给人留下坏名声。现在,绣鞋已被你拿到手,料想不能反悔了。你要是忘恩负义,我就只有一死!”宿介出来以后,又到王氏家里过夜。躺下以后,心里仍忘不了那只绣鞋,偷偷地往袖子里一摸,竟然已经没有了。急忙起身点灯,抖动衣服,仔细寻找。他询问王氏,王氏不说话。便怀疑是王氏藏起来了,王氏故意笑眯眯地迷惑他。宿介再也不能隐瞒,就实情相告。说完话,举着灯找遍门内外,也没找到。懊恼地回去睡觉,又想夜深没有行人,丢失的东西还会在路上。早早地起来去找,也还是不见踪影。

原来,这条巷子里有个叫毛大的人,游手好闲,没有户籍。曾经挑逗王氏没有得手,他知道宿介和她通奸,就想捉奸以便威胁王氏。这天夜里,来到王氏门外,用手推门,门没插,偷偷溜进院子。刚到窗下,踩着一个东西,软软的像是一团棉花,拣起来一看,是一块方巾包着的绣鞋。就扒着窗户往里听声,听见宿介讲得很详细,十分高兴,抽身出了王氏的大门。过了几夜,他翻墙进了胭脂家,因为不熟悉门户,走错地方,摸到了老头的住处。老头从窗里往外一看,是一男子,观察他的行迹,知道是为着女儿来的,心里十分气愤,拿着把刀子径直跑出来。毛大大吃一惊,反身逃走。正要爬上墙的时候,卞老汉已经追到跟前,急得他没法逃走,就反身夺下老头的刀;老太太也起来了,大喊大叫,毛大脱不了身,就把老头杀死了。胭脂这几天刚刚有点好转,听到叫声才爬起来。和母亲一齐拿灯一照,老头脑浆迸裂已经不能说话,不一会儿就死了。她们在墙根下发现绣鞋,老太太拾起来一看,是胭脂的。追问她,胭脂哭着说了实情;只是不忍心连累王氏,说鄂生是自己来的。天一亮,她们到县里告状。县官拘捕了鄂秋隼。鄂生为人谨慎迂讷,已经十九岁了,见人还羞答答地像个孩子。他被用绳子捆起来,吓得要命。在堂上不知为自己申辩,只是浑身打战。县官越发相信他是真凶,严加拷打。鄂生受不住痛苦,就屈打成招了。押解到府里以后,又是严刑拷打,和在县里一样。鄂生满腔冤气,常想和胭脂当面对质;等到碰到一起的时候,胭脂总是辱骂他,他便舌头打结,不能为自己伸冤,所以被判了死刑。反复审问经历好几个官员,都没有不同的判词。

最后,委派济南府给予复审。当时吴南岱担任济南府的知府,一看到鄂生,觉得他不像是杀人犯,就暗地派人从从容容地询问他,让他把心里话统统说出来。吴南岱更加明白鄂生是冤枉的。想了好几天,才开堂审问。先问胭脂:“你订了婚约以后,有知道的人吗?”答曰:“没有。”又问:“你遇见鄂生的时候,旁边有人吗?”也回答:“没有。”便招呼鄂生上来,温和地安慰他。鄂生自己说:“我曾从她家门前路过,只是看见以前邻居家妇人王氏和一个少女从里面出来,我就赶紧避开了,从此以后,并没说过一句话。”吴南岱呵斥胭脂说:“你刚才说旁边没有人,怎么又出来个邻妇呢?”就要用刑胭脂畏惧地说:“虽然有王氏在场,但和此案没有关系。”吴公停止审问,下令拘捕王氏。过了几天,押来王氏,不准她和胭脂见面,立刻升堂审问。问王氏:“杀人犯是谁?”王氏答:“不知道。”吴公诈她说:“胭脂的供词,说杀害卞老头儿的人你完全知道,怎敢隐瞒呢?”王氏喊道:“冤枉啊!这个淫贱的丫头自己想男人,我虽然有替她说媒的话,那实在是戏言。她自己勾引奸夫入门,我怎么知道呢!”吴公仔细审问她,她才说了前前后后那些开玩笑的话。吴公叫胭脂上来,生气地说:“你说她不知情,现在她怎么又自己说要作媒之类的话呢?”胭脂流着泪说:“我自己不肖,致使父亲惨遭杀害,打官司不知要打到哪年,再连累他人,我实在不忍心。”吴公问王氏:“开玩笑以后,又对什么人讲过?”王氏说:“没有。”吴公生气地说:“夫妻在床上,应该是无话不说的,你怎么会不说呢?”王氏答:“丈夫长期在外没有回来。”吴公说:“虽然如此,但凡是戏弄别人的人,都会笑别人愚钝,以便炫耀自己的聪明,没有对一个人说,你想骗谁?”下令夹她的十个指头,王氏没有办法,老实招供:“曾对宿介说过。”吴公便释放了鄂生,拘捕了宿介。宿介来后,自己供认:“不知道。”吴公说:“嫖妓的人一定不是好书生!”严加责打。宿介供认说:“欺骗胭脂是真的。自从丢失绣鞋以后,就没敢再去,杀人的事的确不知道。”吴公生气地说:“爬墙头的人什么事情干不出来!”又责打他。宿介经不起酷刑的折磨,便自己招认了。招认结案,没有不说吴公断案如神的。铁案如山,宿介便只有伸着脖子等待秋后处决了。

但宿介虽然放纵不羁,毕竟过去也是山东的名士。他听说学使施愚山是个最有贤德的人,又有怜才恤士的美德,就写了份状子申诉他的冤枉,语言悲切。施愚山要来他的供词,反复思索,拍案说道:“这个书生冤枉了!”就请示巡抚和按察使把案子移过来重审。施愚山审问宿介:“绣鞋丢在哪里?”回答说:“忘了。但是敲王氏屋门的时候还在我袖子里。”施愚山转而审问王氏:“宿介之外,还有几个奸夫?”答说:“没有。”施愚山说:“淫乱之人,怎么会只私通一人?”答道:“我和宿介,从小就私通,所以没能断绝来往;后来也不是没有挑逗的人,我真是没有依从。”便让他指出有哪些人。回答说:“同巷的毛大,多次挑逗而多次拒绝他。”施愚山说:“你怎么又忽然变得这么贞洁了呢?”下令拷打她。王氏磕头磕得流了血,极力辩白没有第二个奸夫。于是命令停止拷打,又审问道:“你丈夫出远门,难道没有借故到你家串门的吗?”王氏说:“有。某甲、某乙,都是以借贷、送东西的名义,曾经来过我家一两次。”某甲和某乙都是巷子里的浪荡公子,有心于王氏,却没有表露出来。施公统统记下他们的名字,一齐拘捕起来。到齐以后,施公来到城隍庙,让他们跪在神案之前。说道:“我前几天梦到神人告诉我,杀人犯出不了你们这几个人。现在面对神灵,你们不能说谎。如果肯自首,还可以赦罪;说假话的查清之后绝不饶恕!”他们同声说没有干杀人的事。施公把三种刑具放在地上,要对他们一齐动刑:束起他们的头发,脱下他们的上衣,几个人齐喊冤枉。施公下令放开他们,说道:“既然不自己招供,那么就让鬼神给指出来吧。”让人用毯子挡住窗户,不留一点空隙;袒露出他们的脊背,赶到黑暗的大殿里,先送进去一盆水,一一让他们洗手;排列在墙下,警告他们说:“面朝墙壁站着别动。杀人犯,当有神仙在他背上写字。”不久,叫出他们来验视,指着毛大说:“这就是真正的杀人凶手!”原来,施公先叫人把白灰涂在墙上,又用煤烟和的水叫他们洗手:杀人的毛大,害怕神人在背上写字,所以把脊背靠在墙壁上,因而沾上了白灰;临出来时,又用手护住脊背,因而沾上了黑色。施公本来就怀疑是毛大,这回也就确信无疑了。又对他用酷刑,毛大全部交待了他杀人的罪行。施公便判决道:“宿介:你重蹈盆成括招致杀身之祸的道路,成就了登徒子好色的丑名。只因为和王氏稚齿交合,就像野鸭子恋上了家鸡,所以现在仍然私通;只因王氏泄漏了一句话,竟使你产生了得陇望蜀的邪心。像将仲子一样爬过院墙,像鸟儿轻轻落在地上,冒充鄂生来到门口,竟骗开了闺门。在卞家干出此等勾当,真是无仪无行,不要脸皮。幸而尚能怜惜胭脂的病情及私衷,收敛其狂暴之想。他能放过胭脂,还有点文人的善意;但他强取绣鞋作为信物,实在无赖之极。宿介逾墙劫情的谈话被毛大窃听,而所抢绣鞋又丢失不见。宿介假冒鄂生,毛大又假冒宿介,真是假中生假;鄂生因宿介受冤,宿介因毛大受冤,真是冤外有冤,这些谁能想到?天降灾祸,严刑拷打几乎致死;自己作孽,几乎被砍头。宿介这种非礼行为,当然有失读书人的身份;然而以他代毛大受死,实在是蒙冤太大,应该稍加宽容,免于责打,偿付他已受的折磨;暂且降为青衣,给他悔过自新的机会。毛大这个家伙:刁钻狡猾,游手好闲,是街市上的恶人。调戏王氏而遭拒绝,却淫心不死;见狂妄无知的书生进了小巷,贼子产生了智慧。逢宿介私会王氏,听到胭脂的事情,因而妄想骗取胭脂。真是鬼迷心窍,神志昏乱。想要调戏胭脂,却误入翁舍。于是骗奸的念头顿消,竟欲杀人自保。卞翁操刀直出,毛大无路可逃,反身夺刀杀死卞翁。原想冒名顶替,杀人后丢下绣鞋逃跑,而使鄂生、宿介被捕。毛大是一个男女情爱场中的恶魔和鬼蜮!立即砍下他的脑袋,以大快人心。胭脂到了盘发之年还未许配人家。凭着仙女般的容貌,本应有个美如宋玉的郎君;原本属于月殿的舞女,何愁嫁不到一个好丈夫。因为起思夫之念,却竟如一场春梦;看到熟透的梅子,引起自己青春不嫁的哀怨,以致忧郁成疾;围绕着胭脂怀春这条线,竟招惹得群魔纷纷来到。为了争夺美色,都怕共掉了‘胭脂’;惹得凶鹰纷飞,都假托‘秋隼’之名。被人抢走了绣鞋,却未能保住而丢失;毛大闯入闺门,几乎破坏少女的贞操。因为胭脂的怀春之思,竟然成全致祸之根源,以致卞翁丧生。好在胭脂在群魔交至之时能够严正自守,保持了自己的清白;在囚禁于官府之时能够争辩伸冤,尚可折赎自己的过错。赞赏她坏人入门可以抗拒,还是一个洁白无瑕的有情人;应该遂其纯洁的心愿,成全这件风流美事。责成县令,为她作媒人。”

此案了结之后,远近之人都争相传诵。自从吴南岱审案以后,胭脂才知道鄂生是冤枉的。在大堂外相遇时,羞愧得两眼含泪,好像有痛惜的话语,可是说不出来。鄂生感激她的眷恋之情,也真切地爱着她;但又想到她出身低贱,而且天天登上公堂,被众目所视,众手所指,害怕娶过来被人讥笑,此事日夜萦绕在心头,拿不定主意。判决书下来以后,才感到安稳妥帖。县官为他作媒,替他送了聘礼,敲锣打鼓地送来新娘成了亲。

异史氏说:“可怕呀!听讼词的官员不能不慎重啊!即使知道鄂秋隼是冤枉的,谁又能想到宿介也是冤枉的呢?但是事情虽然模糊不清,必定还有漏洞,不是慎密地思索和审察,不能得出公正的判决。唉!人们都佩服贤明而有智能的官员断案如神,却不知一个良工的用心良苦。有些当官的,整天不是下棋消磨时间,就是躺在绸被里一直睡到谯楼上响起放衙的晚鼓。下面的民情疾苦,是决不操心的。等到擂鼓升堂问案的时候,他便高坐大堂之上,对那些喊冤叫屈之人,直接动用大刑加以压服,怎能怪黑暗统治下有那么多难以辩白的冤案呢!”

【总案】 少女怀人,闺友戏谑,文人冒名,无赖逞凶,这一系列桃色纠纷,竟然酿成人命重案。案件虽然事出偶然,但却集中地反映了封建时代的世风污浊以及各阶层人物的精神面貌。

案情极为曲折,而且其中案中有案;官府审理几经反复,方才弄清冤外有冤。邑宰敲扑鄂生,吴南岱释鄂拘宿;随着对案件了解的逐步深入,施愚山终于挖出真凶。施愚山之所以高明,在于他关怀人命,听讼认真,并善于“审思研案”。但明伦评曰:“问遗鞋得之矣;至已忘其所,而曰入妇门时,犹在袖中,粗心者将忽置之,未必能推问宿介之外矣。即能问此,而使供出屡挑之人,以及有心于妇而未发之人,将一一并拘之而并械之乎?其中果有杀人贼,又岂不能忍受痛楚,而以毫无赃证之事,遽肯帖然吐实乎?纵令三木之下,彼亦承招,而依稀仿佛之间,不惟人不之信,即己亦未必坦然无疑也。既得毛,又得托故而来之甲乙,籍名拘集,先以神告惊之,复以自首绐之;绐之不得,再以三木并加之;而旋释之,而又绐之;绐其括发裸身,使之不疑而疑,不惊而惊;戒令面壁,烟煤濯手,夫而后鸿不罹于鱼网,李不代夫桃僵。事虽假以鬼神,而神明何以如此?人只脍炙公之判语,而岂知其拍案称冤之后,费尽许多心血哉!”作品对施愚山的颂扬,正是对那些草率塞责、玩忽民命的官吏们的鞭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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